養貓就如拆盲盒,每次打開都無法估計迎接你的是什麼。

老板推門店門,濃烈的酒味直撲臉上,在店內幾近凝結。

深深呼吸酒氣,從鼻腔沖上大腦,一顆心是掉進酒裡的冰塊,沉落到,酒味凝滯之地。

角落裡有厚厚薄薄,裂成幾百塊碎片,色彩混在一起,混成芬馥的雞尾酒。

咚,心臟驟然沉落,如冰磚掉進酒杯底,發出清脆的一聲。

美酒變成洗地水,壯碩的身軀幾乎想趴下來,浸入酒池,啜飲這杯貓咪調較的雞尾酒。

貓呢? 阿 Sing,在; 莫古,在; 奀皮,冰冰,…… 一二三四隻,安穩舒服地歇在貨倉的窩,穿過層層疊起的紙箱山丘,貓們安好的睡。

目光往上移,尋找美酒瀑佈之源,天花板角落有個隱約的孔洞,打通貨倉與店面。

奀皮不知如何發現秘道,晚上穿過洞口,來到酒櫃之巔,整齊列隊的酒瓶是貓的木人巷,奀皮傲然邁步,深啡色的毛皮快速行進,一步一酒瓶,墜落,碎出晶瑩的琉璃花。

後來,洞穴被封閉,酒鋪的擺設卻沒有變動。

貓的天性,也無法更改,喜歡把自己縮小成縫隙的形狀,愈狹窄的愈要挑戰。

酒鋪是易碎品構築的空間,地面到天花板,各種形態的酒瓶,玻璃與酒香砌出來的格局,就連群貓的跳板,午睡的墊子,底下也是酒瓶。

店不變,貓不變,人變。

養貓養成佛心,都是無常中眾生,愛貓愛到一個化境,便不計較。

隻願以大於人性的慈悲與愛,看待酒鋪的生靈。

養貓就如拆盲盒,每次打開都無法估計迎接你的是什麼。

至於貓能不能抓老鼠,已然是微枝末節。

最初是鄰店茶餐廳惹來老鼠,聽說養鋪貓可治鼠,便接手原是野貓的阿 Sing。

貓一來便大開殺戒,老鼠數量減少,老板的貓開關打開,貓一隻接一隻養在臺裡。

忘了養到第幾隻,假天花拆了,老鼠無法再躲藏,貓不再是一項功能,卻是酒鋪的主人。

推門內進,雙眼看著鋪天蓋地的酒,他是老板,心中盤算生意,腳邊卻傳來,細軟皮毛的摩擦,來了又回。

他是貓奴,心在這樣的揉摸裡,融成軟軟的一團。

阿 Sing 與莫古時常窩在收銀機旁邊休息,黑色與班白,終日不動如兩張毛毯子,蓋著一大箱迷你酒版,貓咪來到小人國,看守著小小的酒; 奀皮總是呆立門前,貓靜止,而門外的人如水流不息; 薑黃色的冰冰躲在貨倉耍玩小蟲; 還有幾個月大的 King King。

初生之貓無所畏懼,彈彈波一樣快速跳動,毫不害怕抱起它的人,伏在客人的胸前撒嬌,肚子安心下來,發出熱水沸騰的咕嚕咕嚕。

身材壯碩的主人安坐收銀臺,貓群圍繞身旁,堅固如山與柔軟如棉擺成對比句,尾巴搖搖,主人便甘心伸出大手指,給 King King 當磨牙玩具咬咬。

貓開心,人便因貓而微笑。

有貓的日子,每天開店,是拆開一個盲盒,每次打開都無法估計,門後,會迎接怎樣的光景。

一二三,又來了,今天是 Bailey’s 的酒瓶碎滿一地,咖啡酒的甜香,Bailey’s 是濃鬱香甜的酒,喝時要用牛奶沖開來飲,有些人加冰。

咖啡酒香幾近凝固,仿佛能摸到芬芳飄動的軌跡,遍地狼藉,於是手忙腳亂地找地拖。

酒很甜,必需要清洗幹凈,否則會是一場蛇蟲鼠蟻的酒宴。

於是這天的店鋪風景是,貓咪悠然自得地在店面耍樂,老板在貨倉默默清潔,一桶水接一桶水去洗。

來回拖地,足足用了八十桶水,才將傾瀉的甜味完全清走,全身累到散開,手臂後腰雙腿肌肉酸痛,未正式開店,就做了一場健身運動。

電話鈴聲大作。

「喂? 老板,我買你枝酒…… 你個酒袋送貓屎啊。

」 不好意思,不好意思。

「唔緊要,我鐘意貓,不過你要清清你堆酒袋,可能仲有貓屎喎。

貓尋找軟土地大小解,然後找到,柔軟的佈酒袋,輕易便刨出小洞穴。

放下電話筒,掃把垃圾鏟拿出來,佛心的人覺得小事,貓隻不過是如常地做一隻貓,過貓的生活,做世上所有貓都會做的行為,它們從未變質。

又一個今天,呼,黑色禮服猛力撲過去,三公升的大型酒瓶摔倒。

碩大的一瓶酒,落下的一秒延長成數十格畫面,重力大於時間,人在震驚之中感官延長。

他看見,巨大的酒瓶,以慢動作向下倒,畫出緩慢的線,撞到下層的箱子,再掉下,再撞,撞…… 哐,裂開來香噴噴,地上濺起一朵酒花。

步步生酒花,內心卻靜如鏡,老板像漫畫人物般,額角滴下一顆無奈的汗,隻想著拿個酒杯,救起剩在瓶底的貴價酒,幹一幹杯。

貓敬他一杯,他也敬人生所有不可抗力,既然不能避免,何妨笑傲江湖。

飲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