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生新聞采寫 | 在寒冬裡,經營一家貓舍。

按語

本學期,21級本科新聞和20級本科播音班分別開設《新聞采訪和寫作》和《新聞采訪》必修課,2022年9月開始由陳紅梅老師主講。

同學們進行新聞采寫綜合練習,陸續提交課程作業。

經補充采訪修改完善後,任課老師將挑選一部分優秀作業,不定期刊發。

你聽說過貓舍嗎?

它們一般集中在小紅書,是一種售賣寵物的店鋪。

它們沒有門店,用作門面的是一個賬號,裡面發佈了許多可愛小貓的視頻。

如有客戶看中他們的小貓,就可以私聊主人添加其微信。

然後客人可以通過線上轉賬購買小貓,並在幾天後通過快遞接貓。

學生新聞采寫 | 在寒冬裡,經營一家貓舍。

小紅書貓舍板塊截圖

以上文字描繪了貓舍的日常經營裡最接近理想的一種可能性。

遺憾的是,在現實的世界裡,疫情帶來的消費降級讓人們始終處於低氣壓中。

有主理人投入六位數的成本卻隻有四位數的收益,有主理人在線上交易帶來的信息差中患得患失,而求購小貓的人同樣被困於重重騙局中,充滿猜疑的環境使得交易雙方關系越發緊張。

在這樣的年景下,賣貓和買貓似乎都不是容易的事情。

國內的寵物市場隻有十多年的歷史,但短短十多年卻已累積了不少問題。

即使有幸避開了來自他人的困擾,貓舍的經營本身也並不輕松。

繁育小貓的旅程中天然地少不了死亡,隨後的故事則不得不倚仗概率之神的祝福。

讓我們從前者說起。

繁育之一:死亡、生產與交易

『你覺得我這貓好看吧?』

『挺好看的,而且從沒見過出貓這麼穩定的人家』

『是吧,為了這一隻貓,我死了不知道多少貓。

都是近親配出來的』

這是烏龍剛入行時,與一家大貓舍主人的對話。

此前,她從對方處購入一隻種貓開始繁育小貓。

結果那一隻種公配了十幾窩小貓,其中絕大多數都死了,活下來的隻有3隻。

『當時我還在上班,每天下班回家看到的全是死貓』,烏龍回憶往事,至今心有餘悸,『當時我完全在崩潰的邊緣,我就在想我為什麼做貓舍,我這是不是害了他們?』

此事之後,烏龍開始堅持給自己的所有種貓測全點位基因,並堅決不與未檢測遺傳病的小貓配種,哪怕小貓來自熟人。

然而,繁育的旅程危機四伏,遺傳病在其中隻是變量之一。

全點位基因檢測報告《部分》

『種母生小貓時你會遇到很多問題,每年每個窩次都有概率出現』另一位主理人悠悠告訴記者,『有的天生發育不良,有的羊水沒甩幹凈發展成吸入性肺炎,也有的生下來一兩個月突然暴斃,根本查不出原因』此外,母貓生育必然在半夜,生完之後往往急需照料,因此半夜被叫醒也是常事。

『繁育用的籠子就在我屋裡,』烏龍說,『小貓一叫,立刻得起床,不然它甚至有可能被母貓壓死』

經過長久的繁育之後,如今的烏龍已經擁有了豐富的實操經驗。

此外,她已在中國農業大學學過動物醫學,辦下了營業執照,還在家購入了生化檢測,b超,血常規,抗體檢測等一系列儀器用於給小貓看病。

若非疫情影響,她可能已經開了一家寵物醫院。

『有一回朋友一隻母貓生產,我進搶救室甩小貓的羊水,那裡醫生說我甩羊水還挺專業的』,烏龍說,『我看著他,我說你知道我一年要甩多少羊水嗎?』答案是一百多隻,甚至上兩百隻都有可能。

當然不是所有主理人都會開一家醫院,但繁育永遠伴隨著大量細碎繁瑣卻生死攸關的工作,所有主理人無論規模大小都不得不為此奔忙。

在瑣碎之外,做繁育還需要相當的經濟實力,以及應對不可知風險的運氣。

稍一不慎,就可能賠得血本無歸。

國內大貓舍的繁育權《即購買一隻種貓》均價在4萬左右,烏龍家第一隻佈偶種貓7.5萬,第二隻6萬,第三隻友情價3萬,第四隻16萬。

最後那一隻還是國內包郵,而其他一些國外引進的種貓還得額外算上數萬的運費,其總價隻會更高。

此外,買貓需要遠程空運,這一過程自帶風險,膽小的貓可能會因為應激反應猝死在途中,如果發生猝死,或是到貨後發現貓性格惡劣無法繁育出理想的後代,那損失自負,大概率沒有賠償。

『當然,也看對面繁育人老不老實,肯不肯告訴你貓的問題』悠悠補充道。

即使到貨的貓身體健康過關,它也可能有一些其他問題。

小貓的身體報告,基因報告,花色鑒定報告,乃至血統證書皆能造假,如果買主不幸與一位人品不濟的繁育人達成交易,那他大概率無力承擔維權的高時間成本,最後隻能自認倒黴。

『我個人認為買貓是其次,繁育權交易很大程度上看對方人品怎麼樣』悠悠說。

繁育權的買家稱為下家,賣家稱為上家,上家一般有義務解答下家關於繁育與養貓的種種困惑,這是買賣服務的一部分,也被計算在了相應的價格中。

不過,在實際操作中,這些往往需要下家自行爭取。

當初烏龍在買入種貓之後,對上家幾乎有求必應,用她的話說,那時候自己『可舔狗了』。

她曾免費開車接送那家主理人出行,免費送他去打官司,免費為他更新貓舍主頁,還免費幫他的貓掏耳朵剪指甲。

之所以如此事無巨細,是因為那時烏龍剛剛入行,一無經驗二無人脈,不得不仰仗前輩的指導。

好消息是,大多數的上家比較愛惜羽毛。

有不少貓舍主理人表示自己雖『吃到了不少瓜』,但所幸遇到的上家人很不錯,並未親身經歷類似事件。

壞消息是,寵物貓買賣至今缺乏合理的行業監管,買賣雙方之間既無法律法規約束,也無行業協會裁斷,這意味著風險始終存在,初入行者隻能通過觀察過往線上交易判斷對方虛實,然後祈禱對方的人品始終在線。

當然,直接去行業公認的頂級貓舍買種貓是一種思路。

不過最優秀的血統往往上下三代所在地皆廣為人知,多數情況下有價無市。

『他們家小貓照片剛發出來,就立刻有人找上門,不付定金,直接全款求購』剛入行幾個月的玻璃說道,『還有人中途搶貓,告訴賣家你別發貨了,我直接來接』沒有人脈,未能『進入圈子』的新手,往往接不到這樣的好貓。

最後,即便賣貓者不耍詐,求購者也要面對無處不在的溢價。

有一次,玻璃看中了一隻種貓,她感覺值一萬五,對方報價兩萬五。

她試探著問價兩萬三,結果對方立刻同意,她才意識到自己虧了。

後來,她才發現自己在價格上實在『缺乏想象力』。

『這地方一個人問一個價,坐地起價是常事』玻璃頗有些懊惱,『報價一萬五的,其實五千也可以賣,但你如果那一刻覺得它值,就會頭腦一熱往裡扔錢』

花出去的錢很難退回,卻會給人帶來很大壓力。

還有一次,玻璃買了一隻公種貓,結果小貓缺了一個睪丸,沒有生育能力,遂要求退錢。

對方拒絕退錢,最後玻璃加了幾千塊錢,換了一隻母貓回家。

母貓長得很漂亮,是百度搜索海雙佈偶的第一名,但是生的孩子並不漂亮。

由於基因遺傳講究概率,玻璃也不確定問題來自借配的公貓還是這隻母貓。

公貓的貓舍隻給照片不讓上門見貓,一切無法證明也無法證偽。

總之,她感到十分鬱悶,次數多了就開始焦慮。

『你會焦慮別人到底有沒有在騙你,這貓狀態為什麼和照片不一樣?是他沒養好?我沒養好?還是圖有問題?』

要賭概率,值得焦慮的事情不止這一件。

繁育之二:品標、概率與血線

在入行之前,烏龍覺得所有小貓都可愛,如今,哪怕是她母親見到一隻小貓,都會下意識開始對其進行評價。

『這隻小貓結構不行,』烏龍學著她的語氣,『那一隻可能耳位不大行』

所謂的『行』,是有一套成體系的標準的。

寵物貓繁育來源於西方國家,他們經過一百來年的發展,總結出了一套成熟的寵物貓評價標準。

這一標準隨品種的不同而不同,在貓舍主理人中,被稱為『品標』。

為了規范化行業中寵物貓的繁育,也為了提供適宜的范本,寵物協會會定期舉辦貓賽,並選派裁判前往現場,對於來參賽的小貓的品相進行評分,然後按分數高低排名。

名次高者可以獲得獎花,那象征著行業的認可,可以提高小貓和它的兄弟姐妹的身價。

貓賽中取得名次後得到的獎花《模糊處為貓舍名字》

『一隻貓的評判標準有很多方向,』常參加比賽的洛洛對此如數家珍,『比如說耳朵的位置,耳朵的大小,耳朵的形狀,耳朵的朝向,眼睛的形狀,眼睛顏色是否符合被毛花色,鼻子的位置,鼻子的大小,鼻子的長度,包括臉型,側面曲線,這些都是有標準的』她在聊天中給記者展示了一張塞爾凱克卷毛貓的品種標準示意圖,圖中對小貓的每個部位都有著詳細的規定,並標出了每一小項所占據的分值。

完整的標準非常復雜,上面洛洛講出的那一串,大約占了20多分——滿分100。

塞爾凱克卷毛貓品種標準《部分》

得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
在繁育中,概率是一個行狀惡劣卻無法繞開的伴侶。

仍以塞爾凱克卷毛貓為例,望文生義可知卷毛更加符合品標,其是一個顯性基因《記為A》,與隱性的直毛《記為a》相對。

如果是卷毛貓《Aa》配直毛貓《aa》,按道理會得到一半卷毛一半直毛。

但按洛洛的說法,總有天選倒黴蛋,一個卷毛都沒得到。

她甚至遇到過雜合子配雜合子,後代全部直毛的情況,雖然按道理直毛概率為四分之一。

這其實也是很科學的,因為小貓一窩四五隻仔,最多最多八九隻,其抽取次數就宏觀概率而言過少,並不能像子子孫孫成千過萬的豌豆一樣,呈現出最標準的結果。

數學上專門以小數定律來描述此類情況:在抽取次數很少時,你可能得到任何結果,哪怕其概率很低。

繁育是優中選優,在符合品種標準的基礎上,不斷將面相,耳位與結構俱佳的小貓湊在一起,然後在後代中挑選素質更高的小貓。

為此,主理人必須如此這般在海量的概率選擇題中來回抽獎。

有些基因因為處在同一條染色體上,一般聯動產生作用,一榮俱榮,一損俱損,有些特征由許多小基因連環起作用,缺了一個就等於白忙。

不同外表特征配種難度不一,公貓母貓對後代產生影響的權重也不一樣,最後,貓的不同血型還有概率撞在一起產生凝血,這又排除了一部分血型的種貓,增加了繁育者配種的難度。

另外,配種不是想配就能配的。

烏龍曾在國外留學,學的是市場營銷,在她的計劃中,貓舍只要一年就能回本。

隻是,母貓得發情才能生小貓產生收益,但發情時間並不能人為控制。

『有的母貓它一年隻發一次情,這誰想得到?甚至有些母貓它發情了,它就是配不上,這誰想得到?』烏龍說道,還有的貓發情動靜特別小,主理人難以察覺,甚至還存在懷孕的母貓打架,結果導致流產的情況。

最後,烏龍在做了大概3年的時候,才回了本。

那麼,主理人能不能不放棄『優中選優』,從而減少一些投入呢?也不是不行。

隻是,如果不在自行繁育中不斷推陳出新,那就是截斷了貓舍裡小貓質量提升的可能性。

沒有好貓的貓舍無法吸引客戶,無法吸引客戶的貓舍賣不出繁育權《種貓》,賣不出繁育權的貓舍就隻能降低自己的定位。

所有主理人都深知這一點。

為什麼繁育權會與高定位掛鉤?因為繁育權的價格是絕育價格的一點五倍。

而且,隻有本身品相好的小貓才能繁育出更好的後代,能繁育出更好的後代,才有做種貓《即出售繁育權》的資格。

所謂『繁育級』的小貓,哪怕絕育後身價也必然過萬。

兩相疊加之後,價格便要高出很多。

總之,要賣繁育權,小貓品相得好,小貓品相好,得靠『優中選優』的繁育。

所以,貓舍們不約而同地將收入源源不斷地投入繁育之中。

繁育者圈子裡也有高下之分,水準線之上的繁育者,尊稱『繁育人』。

繁育人追尋一種穩定。

他們試圖通過一代又一代的繁育將優越的特征固定下來,在紛繁復雜的基因序列中打下一個相對穩固的錨,使其足以渡過幾代的種群變化而不產生改變。

這個錨也許結合了更圓的耳朵,更翹的鼻子,更大的眼睛,並且一定包含一個突出的優點,例如優秀的耳位,或是飽滿的口套。

它一定程度上是一個小小的分支品種。

如果將品種貓繁育的譜系抽象成一張樹狀圖,那麼每一個這樣的錨就是圖上的一枝分叉,在繁育圈子裡,人們稱這樣的分叉為血線。

創造出一條血線,是所有繁育者追逐一生的夢想。

一條成熟的血線是比幾隻得了冠軍的貓更好的金字招牌,它一方面象征了強大的專業素質,另一方面也提供了極高的商業保障,在悠悠看來,它是一家貓舍的商標。

不過,培養出一條血線是很難的,它需要接近十年的積累,基本相當於國內寵物市場全部的歷史。

由於國內優質的血線較為稀少,一些繁育者會從國外成名的貓舍高價引進血線,從而改良自家貓的品相,甚至搭配出新的可能性。

圈內種貓價值上百萬的傳說由此而來,它們背後的確有一些真實的事件。

當然,這種引進也很有炒作的成分,畢竟,如果將『足以創造並維持一條血線』作為『繁育人』一詞的標準,那國內符合條件者著實不多。

正所謂『世上無難事,只要肯放棄』無力追逐血線,也無法賣出繁育權的主理人們,亦有屬於自己的生存之道。

的確,繁育小貓的成本決定了品相好的寵物貓,乃至繁育權的高價。

但是,這一部分貓的主要受眾,是對品標有要求的主理人與小部分買貓人。

絕大多數家長對品標並無要求,也並不會為一隻小貓付出幾萬的價格。

要滿足他們,隻需保證小貓的衛生條件,並讓小貓『合眼緣』,在家長眼裡萌萌的就可以了。

普通人的標準自然遠低於貓賽的裁判,而這些人構成了寵物市場中真正的大多數,他們是行話裡的『家長』,也是絕大多數平價貓舍服務的對象。

拋棄繁瑣的品相改良與貓賽品標,擁抱缺少對貓的審美也囊中羞澀的大多數人。

聽起來公平且劃算,可惜這隻是真相的一小部分。

這一部分的從業者實際上選擇了一條更為殘酷的道路,他們眼前的完全是另一個世界。

一個更冰冷,也更幽暗的世界。

來自後院的星期貓

在大眾所熟知的寵物市場,一隻品種貓的價格普遍維持在4位數,品相優秀者超過五千,品相平庸者低於三千。

如果小貓存在一些缺陷,那麼價格可能會下跌到500左右。

但這個市場的下限深不可測,哪怕對品種貓也一樣如此。

因為烏龍有營業執照,所以常有貓販子找上門問她收不收貓。

烏龍一打聽,發現他們那裡一隻佈偶貓只要30到50元。

『我都不知道他們吃的什麼糠咽菜,能把價錢壓成這樣,』烏龍不由得發出感嘆。

據她了解,這些小貓出自東北地區的農村。

貓販子一般將一公兩母三隻貓發給村裡不再能下地勞作的老人,等小貓生產了,就以一兩百塊的價格將一窩小貓全部買走。

之後的事情,那些老人就不必操心了。

後院貓舍的環境

小貓身體脆弱,照料不善就容易得病。

正常的貓舍會給小貓吸羊水,打疫苗,打消炎針,不過貓販子們為了壓成本,並不會這樣做。

他們有更加方便的辦法。

『貓販子手裡有一種強力藥劑,我們管它叫東北小神藥,』烏龍告訴記者,『它混合了多種抗生素和激素,給病貓打下去之後,保證效果拔群』但是,當小貓交到客人手裡,再次發病之後,就已經很難治了。

對於小貓一般的上呼吸道疾病,醫生會使用多西環素,不過多西環素到了這些小貓身上往往收效甚微,常常是用了一個月都絲毫不見好。

『這種時候會做耐藥性測試,出來個個都是耐藥戰士,低等的抗生素上來完全沒用』烏龍說。

這種超低價小貓會首先被賣給一些最低端的貓舍。

畢竟,哪怕是寵物級別的小貓,一隻都要幾千塊,單論成本比得上十幾甚至幾十隻這樣的小貓。

後者當中但凡有一隻存活下來,那賣出去就可以回本了。

許多貓舍就通過這樣的方式獲取貓源,然後讓小貓在毫無保障的環境中長大。

這種貓舍由於常常被開在居民樓後院,故被稱為『後院貓舍』。

少艾就認識這樣的一位主理人,他喂的是十塊一斤的貓糧,租了個村裡的宅基地,養了37隻母貓,一年收益在20萬左右。

這裡的貓自然不在乎外形血統,小小的房間裡,許多籠子密度很大地養著母貓,其衛生條件可想而知。

『他之前還搞抽獎,猜中了生的數量免費送,送的可是剛出生一周的小貓,也沒辦法說他』少艾補充道。

這種幼貓買回家後存活時間以天為單位,坊間稱為『星期貓』。

而這個詞之所以能夠廣為流傳,就是因為許多家長缺乏鑒別能力,為了低價買入合眼緣的貓,不惜投入後院的懷抱。

『很多家長隻認價格,不會考慮健康品相,總覺得自己是那個幸運的,可以撿漏的人』少艾在與這種家長交流時,往往會感到非常心累。

她家有一隻小貓,由於是地位不高的手套色《貓爪子處毛色與腿部不一致》,定價600出售。

有一位家長要價300塊錢,砍價許久。

少艾最後妥協降價,但他沒買。

隨後,這位家長花800塊錢買了一隻得了貓瘟的貓。

小貓兩個月大,由於此前用了抗生素產生耐藥性,最後貓瘟發展到晚期,回家3天就死了。

少艾目前正經營著一家佈偶貓貓舍,但她疲於與一些家長交涉,如今已打算逐步退出活體經營,然後逐步轉型為售賣貓糧與營養品。

在她看來,大部分家長並不清楚貓舍的成本所在。

他們不知道繁育小貓的成本,也不了解日常護理與醫療占據的經濟與時間成本,卻總希望以不超過三千的價格,購入一隻比賽級別的貓。

這樣的需求讓他們容易受到各種欺騙。

由於小貓絕育後性激素減少,品相會有下降,有貓舍就拿未絕育的貓在家貓組取得名次,然後把拿到的獎花作為裝飾,故意讓家長產生這家貓舍很專業的錯覺。

更有甚者直接購買其他貓舍拿的獎花,同樣拿來蒙蔽家長。

時間長了之後,置身於重重騙局中的家長同樣會陷入負面情緒。

他們逐漸對貓舍這一整體抱有濃重的懷疑,並將被後院與所謂的獎花蒙蔽的怨氣撒向所有的貓舍。

於是,他們開始使用一些扭曲的砍價方法。

有一次,一位對品相要求很高的家長來找少艾買貓。

少艾給他推薦了一隻母貓,當時報價七千。

過了一會,那位家長給少艾發了張照片,說這隻貓才賣七千,是他家鄰居的。

『我仔細一看,嘿,您猜怎著,是我朋友貓舍的大種公,』少艾又好氣又好笑,『當時我朋友花了十幾萬請回來的小祖宗,到他嘴裡七千』事後她才得知,這是家長從小紅書上學的砍價方式,其流程就是專門從大貓舍處截取優質的種貓圖片,然後故意說低價來給貓舍造成壓力。

人們總能快速學會一些歪招。

在閑魚上,一些貓販子同樣會拿一些貓舍的高品質種貓圖招搖撞騙,如有客人來問,他們就說這隻小貓已經售出,然後開始推銷一隻『同窩』的小貓。

在種種騙局的摧殘下,貓舍與家長間的關系不斷走下坡路,雙方在疲憊感與不信任感間相互試探,互相指責。

最後,部分人渾水摸魚,其餘人一起受苦。

虧本、耗腦、且被迫宅家

如果選擇繁育權交易,選擇追逐血線,你需要買入昂貴的種貓,在概率論與無數選擇題中掙紮。

如果選擇賣給普通人,選擇平價交易,你需要與後院爭搶市場,並在家長們的懷疑中不斷自證。

還有一些事情,你無論選哪條路都必須面對。

首先,做貓舍大概率沒有高收入,大部分人需要打工養貓。

後院貓舍可以年賺20萬,但大多數繁育人日常處於虧本狀態。

洛洛做貓舍3年,投入50餘萬,產出大約3萬。

少艾投入20餘萬,近半年就虧了差不多15萬,此前她母親曾送她一輛奧迪,這輛車也被她賣掉貼補了貓舍。

悠悠是少數能掙錢的頭部玩家之一,而且年入以百萬計,但她早在7年前就已經入行,卻直到20年才有凈收入。

此前貓舍毫無利潤,稍有收入就立刻被拿來購買更好的種貓。

其次,做貓舍對學習能力很有要求,知識和審美都需要不斷更新。

『你的審美不能原地踏步,每一年都要有進步』悠悠很強調這一點。

在她看來,許多繁育者自我感覺良好,卻並未得到更加廣泛的認可,就是因為他們的審美不足,並不能識別出真正品相好的貓。

這樣一來,首先他們無法在選購種貓的時候再同價位內求得最優解,其次他們無法從繁育所得的個體中找出素質最優者,這兩點限制著他們貓舍貓的質量,也限制了他們的發展空間。

『還有就是,在經歷過一次某種事情之後,下一次就能及時做出反應』,悠悠說,『比如說,在母貓生小貓的時候意外非常多,但你經歷過其中一個之後,下次就得能夠及時做出反應』烏龍也肯定了學習能力的作用。

『在我認識的做貓舍的人當中,學歷比較高的那些人沒有一個倒閉』她將學習能力看作是一項不可或缺的基本素質,因為圈子裡各種信息真真假假,如果自己選擇性吸收新知的能力弱,就容易被錯誤的經驗帶走。

最後,做貓舍沒有出門自由,或者說基本沒有自由。

『出三五天的遠門是不可能的,小貓不能離開人這麼久』悠悠說。

貓舍的主理人每天得給小貓做洗護,並檢查小貓的狀態。

『長毛貓的狀態是洗出來的,那種仙氣飄飄的感覺是需要維護的』悠悠家裡有20餘隻長毛貓,其中有一些需要每周洗一次,而一次賽級洗護需要兩個小時。

『我感覺自己不是在洗貓,就是在洗貓的路上』悠悠半開玩笑地說。

日常護理需要花更多時間。

常規檢查包括小貓走路,吃飯是否正常,是否有軟便或拉稀,以及是否有眼睛發炎或流鼻涕打噴嚏。

每天流程走完需要2,3小時。

『貓是一種很能忍痛的生物,問題明顯表現出來的時候就很嚴重了,』悠悠解釋說,『貓也會感冒,會得結膜炎,也可能腸胃出問題,這裡面很多事情和人是一樣的』除此之外,每天還要掃地,拖地,消毒,加水加貓糧,以及換貓砂。

一套工作做完,大概還剩下兩三小時的休息時間。

和貓住

雖然大家遇到的困難五花八門,但是主理人們入行的理由非常一致。

『當初單純喜歡貓而養貓,後來越養越多就做起了貓舍』

『小貓真的太可愛了,讓我找回了生活的意義』

『每隻崽崽都是獨一無二的!見一個愛一個,不如光明正大帶回家!』

『這個行業最吸引我的,是貓吧』

『當初見到這個品種覺得可愛,了解之後感覺適合做寵物』,洛洛說,『找了很多貓舍,沒見到自己喜歡的小貓,於是就自己繁育了』被問及最近的決策時,洛洛一心記掛著自己心儀的種貓,『最成功的決策,是我挑選了一隻特別棒的種貓,最失敗的,可能是我目前沒有多餘的錢,把最近喜歡的那隻貓買入吧』

一隻洛洛相當喜歡的小貓

在悠悠看來,每隻小貓都是可愛的乖孩子。

『小貓成年期和成年期是兩個樣子,你會感覺它小時候還萌萌的,長大了怎麼就油起來了』對貓來說,1歲就是成年,2歲3歲就對應人的30多歲了。

在人的視角裡,他們便是不知不覺就長大了。

公貓母貓的性格也會不一樣。

『母貓畢竟要帶小孩,甚至有母貓會連關系好的貓的孩子一起帶,就像好姐妹一樣。

也有母貓很不願意這樣,見到別的貓靠近孩子就打,不是鬧著玩的那種』當然,貓與貓的性格就像人與人一樣千差萬別,也不是所有的母貓都親近孩子。

『有八成的貓會把孩子生在貓砂盆《貓廁所》裡面,』烏龍說,『還有母貓會搶孩子的生骨肉吃』

在主理人們眼裡,小貓不隻是貓。

『因為經歷過小貓生產,我真的覺得貓和人沒什麼區別,』悠悠說,『關於生病,關於生產,關於各種各樣的問題,都和人沒什麼區別,他們隻是不會開口說話,四肢走著而已』每隻小貓都有不一樣的性格,雖然沒有特別突出的事件,但主理人卻能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感受到他們的不同。

『有一隻公貓,它就性格油膩膩的,像老套的那種渣男。

它明明孩子生了好幾個,用人的說法都有好幾個老婆了。

但感覺還是沒心沒肺的,』說到這裡時,悠悠似乎在另一邊笑了笑,『特別可愛,反正』

『人說的話貓肯定聽得懂,年紀大了就聽得懂』前陣子烏龍帶小貓去比賽,小貓趴在駕駛座旁邊的扶手上。

『她最喜歡趴在那,她一直在那看著我,』烏龍回憶道,『我說你別跑我身上來,我在開車。

然後她猛地站起來拱我,要到我身上來』

『小貓更像是一個女孩子的感覺,她比較細膩,能感覺到人的情緒』烏龍說道,『就比如說你難過的時候,他們也會過來拱你。

你能感覺到他們是愛你的』

說起對貓的愛,記者才知道烏龍入行的理由與其他人略有不同。

『其實我入行的理由挺聖母的』

烏龍曾在波蘭買了一隻佈偶,還治好了他的貓瘟,但回國之後,小貓查出了多囊腎。

醫生告訴烏龍,這病治不好,小貓最多活7年。

要延長生命,得不斷透析,或者拼上很高的死亡率,去美國換腎。

要換腎還未必有腎源。

『第一年體檢的時候是一個小洞,一年半之後變成大洞,2年的時候洞越來越多,越來越密,我當時買b超機就是為了看這個洞,』烏龍說到這裡,有點哽咽,『但現在我已經不敢看了,因為他越來越臨近7歲了』

烏龍還有一個好朋友,家裡一隻叫弟弟的佈偶貓有心肌肥厚。

第一次搶救過來的時候,烏龍和友人一起全上海找高壓氧倉,救回來的小貓已經有了癱瘓的跡象。

第二次發病時,就來不及了。

小貓『一下就沒有了』。

『遺傳疾病不像貓瘟貓傳腹,到手就發作。

它是你已經和小貓產生感情了,已經把情感投入到裡面了,然後醫生告訴你,他活不過1個月,或者7歲』烏龍想要避免這樣的事情,至少她不想讓從她那裡買貓的家長經歷一樣的痛苦。

不管做遺傳病多少錢,來配種的種貓必須測遺傳病,若是來自後院的貓,烏龍也希望他們能測了遺傳病再繁育後代。

如果非要在眾多因寵物貓而產生聯系的人當中尋求一個共同點,那這一點當屬對小貓的愛。

有人為此幾乎開了一家醫院,有人在經營困難時仍留下不合品標的小貓當寵物養,還有人將帶繁育權的貓絕育,使之免受生育的痛苦。

當然,也有人早已將愛寫作過去式,像童話裡拿珍珠換玻璃球的小孩一樣,拿基本的動物福利換取了利益。

如今,小紅書貓舍板塊紛爭依舊,繁育者之間明槍暗箭還將持續,貓舍和家長的糾紛也似乎沒有盡頭。

在一年將要結束的時光裡,人與人間的氣氛依舊寒如冬雪。

隻願將來經濟可能的回暖能給小貓舍帶來生機,讓人們能在大環境的冬天裡稍微喘一口氣。

這時,貓舍的主人們或許會想起過去,想起當初接回第一隻貓時,簽過的合同寫過的話——

雙方本著保護動物,尊重生命的人道主義精神,以誠信、公平、合理之原則展開交易。

經雙方平等協商,特訂立本協議,雙方共同遵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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采寫|裘東穎

編輯|武鈺婷

審核 | 杜彬彬